不知不覺從母校畢業已十年了,也說不清楚自己改變了多少。畢竟當局者迷,不知道也未嘗不好,反倒每天看着周邊的世界而不覺其變化;十年回首,竟已翻天覆地,不知變的是世界還是自己,也藉此盤點一二。
立志認識並改變世界
本科畢業時掙扎於自己的前途,不只是找甚麼工作或進甚麼行業,而是如何實現在學時的許多夢想。本科選修經濟,並不是為了進商界或金融業,而是為了認識和參與改變世界,如今看來似是假大空的標準面試答案,當時卻那麼真實。不單只有我,還有身邊許多同齡、一起經歷過二零零三年的香港人都有同感。至於為何選擇修讀經濟而不是社會學、政治及公共行政或哲學,這似乎跟自己中學選修理科有關,簡潔的數學論證可以解釋和解決複雜的社會問題,對我來說很有吸引力,所以即使自己的數學天份不高,也硬着頭皮選修了不少與純數有關的科目。
縱然當年成績未如人意,卻讓我學會一樣畢生受用的事,就是任何事情在自己盡力領悟和驗證之前,都不能輕言相信和接受。驗證過程非常艱苦而孤獨,因為大多數人均選擇閉目輕信更容易的寬道,且譏笑任何痛下苦功的愚公;但寬道所引領處竟是真偽難分的泥濘,甚至叫人泥足深陷 — 要不相信所有,要不懷疑一切,終致行止失序。況且儘管某事在某刻驗證為對,也不是從此永遠都對。很多時這種「對」只是在某時某地解釋和解決某事的最佳答案,但稱不上是甚麼真理;若不開放心境讓時間重新驗證,結果只會令自己也變得過時。
志業志趣兩不悖
本科畢業後繼續於研究院進修碩士,當時一心打好研究根底,然後再深詣社會經濟學或政治經濟學。期間經歷了兩件事情,事後看來對我日後的路有決定性影響。其一,從恩師車嘉華教授學到論文寫作過程中要反覆去蕪存菁,要不惜時間、不昧感情、不顧後果。恩師不單如此教我,他自己亦一直以身作則。車教授十年磨一劍,逆績效規則和速食文化而為之,以其修為斷可抵擋如此洪流,睥睨當下而頂天立地;還有餘暇時間跟我等後輩閒話家常,談笑風生。雖然我頗清楚自己的能力,但是否有天能像恩師般潛心學問而寵辱不驚,那就連我自己也不曉得了。
其二,隨時間推移,我對音樂的興趣愈來愈濃厚。音樂雖不像研學世事宏大,但碩士兩年讓我明白理想無分大小,應純粹從心所往。走想至此,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,竟敢手執殘曲幾闕冒昧拜訪音樂系的陳偉光教授,在作曲大師面前談起作曲來,想不到竟獲他非常熱心的鼓勵,最後更在我修畢經濟碩士後,取錄我修讀音樂系碩士課程。陳教授看過我那些自以為成熟卻不怎麼可聽的作曲草稿,給予我不少指導和機會,也讓我明白到追求志趣與職業並無必然關係。作曲並非為了當作曲家,而是因為內心對作曲不能自已;寫音符人人可為,他卻教我音符佈局安排須反覆思量其意義,凡此種種,都是修為。
於大學工作 重拾舊志
畢業後機緣巧合下我加入大學行政的行列,起初以為是機緣,後來發現是運氣:探索知識有圖書館,談笑周圍有鴻儒。至於參與改變世界的理想,許多年後才明白在學時周保松教授給我的勉勵:「既然政治是眾人之事,那我們因受教育而成為知識分子的,應該讓眾人之事回歸眾人。」多年後的今天我才明白,啟蒙運動的意義正正於此,不是制訂政策領導人民,而是在人之為人的最本身層面互相交流啟發,一起在最切身之事上合作,同時建立公民社會,才是實踐當初志願的最佳方法。
多年來,有幸得另一位恩師張燦輝教授作榜樣。在本科領袖培訓課程時,張教授指出通識其實並不是一種「識」,而是一種「通」;「識」並非重點,「通」才是我們旨志培養的修為。 張教授本行於哲學,後來隨他門下認識死亡,探究時間,才對自己之生略有領悟。天地之大,應費心思量的是自己實在做了甚麼,而不是自己達到些甚麼;畢竟安身立命是一個自己永不能完滿解答的命題,只能按日三省,恆惴慄而又日維新,願不順行至於走偏。
堅持志我
我不曉得這是一條甚麼路,但不論如何,是母校崇基扎下這條路的根基 — 也許是透過週會,也許是透過林林總總的非形式教育活動。於我而言,更大的影響、更深的印象都是來自「人」。如先師凌道揚撰寫之校聯,一種民胞物與、己達達人的懷抱,也可說是濃縮於每次週會伊始的管風琴聲中︰既如崇基校歌和學生會會歌,又如間場所奏的巴赫前奏與賦格 — 從世界所出,海涵世界,卻震聾發聵,拒不從世道而流。